雖然因為陰差陽錯產生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，但爆破裝置的研發總體上來說，還是圓滿完成了。

實驗完成，杜雪懷秉承著用完就扔的原則，不客氣地把朱橫掃地出門了。考慮到他之前才被噴了滿臉的血，心情抑郁，陸秀沒敢替朱橫爭取他應得的正當權益。

萬事俱備只欠東風，剩下的時間裏，陸秀，杜雪懷，於識三三人每天都窩在一起練習外白渡橋的那場戲。一有空就開槍對射，光是因為爆破裝置炸壞的衣服都堆了一人多高。

那幫綁匪果然有原則，雖然滬上的各大報紙軟磨硬泡，想盡了各種辦法試圖說服他們把孩子還回來，可惜，對方楞是頂住了壓力，不為所動，依然堅持要杜雪懷履行外白渡橋之約。

綁匪能夠頂住輿論的壓力，不代表別人也可以。因為輿論的壓力，後來甚至連英租界跟法租界的巡捕房都過來摻了一腳，幸虧此時輿論一邊倒的力挺雪球，不然，陸秀真擔心金世昌會不會趁火打劫，故意使陰招逼著綁匪對雪球動手。

還好，最糟糕的狀況並沒有發生，兩家巡捕房都是迫於輿論的壓力才站出來的，根本不想因為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陷入輿論的漩渦，都只是進行了例行公事的盤問調查後，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。

看兩家如此識相，陸秀長舒了一口氣。目前這樣的狀況不怕沒人幫忙，就怕豬隊友攪局，要是因此打亂了她的部署，她哭都沒處去。

不知道是不是連老天爺也在期待著這場好戲，約定當日，艷陽高照，萬裏無雲。春日燦爛的陽光照在黃浦江上，泛起一點點魚鱗般的金光，偶爾甚至能夠聽到遠方掛著外國國旗的游輪的汽笛聲。

從陸秀這個演員的角度來看，的確是一個用來拍攝槍戰戲的好日子。

害怕傷到無辜的圍觀群眾，當局早早派人拉起了警戒線，將外白渡橋封閉了起來。但像大佬為了拯救無辜嬰兒孤身一人趕赴死亡之約，這樣蕩氣回腸，充滿了俠骨柔情，跟英雄主義悲劇色彩的盛事又豈是隨時能夠遇到的？

雖然當局派了軍警維持秩序，但聞訊而來的圍觀群眾還是早早在黃浦江兩岸擺開了陣型，唯恐錯過了這百年難得一遇的盛事。那扶老攜幼的模樣，莫名讓陸秀想到了後世的煙花大會。

煙花大會人再多，一擡頭還是能看到，但這種事情……陸秀哭笑不得，這麽遠的距離，就算拿望遠鏡也未必能看清楚吧！

更令陸秀絕倒的是，甚至還有會做生意的小販串行在人群中，兜售著香煙，瓜子之類的東西。幸虧她早有心理準備，杜雪懷也不是真的去死。不然，面對現在這樣的場景，她肯定連端起自動機關槍，直接對著人群突突的心情都有。

“別看了！別看了！滾！都給我滾！”她淡定，不代表別人也能淡定得起來。面對黃浦江兩岸仿佛踏青般興奮的看客，張漢聲氣得雙目圓睜，額頭青筋直跳，要不是身旁的小弟拉著，他估計真的會對著人群舉槍射擊。

“滾！都給我滾！”不止張漢聲，其他幾人也激動了起來。

小弟們原本就已經因為杜雪懷不可理喻的選擇滿肚子怨氣無處發洩，見幾個小boss發飆，立刻不客氣地把怨氣發洩到了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身上，現場頓時哀嚎聲一片。

軍警努力想維持秩序，無奈小弟們群情激奮，根本不是他們所能抗衡的。圍觀群眾手無寸鐵，軍警選擇明哲保身後，頓時變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。杜雪懷的小弟們個個都不是什麽善茬，如今又滿腔怨忿無處發洩，戰鬥力立刻呈幾何級數暴增，現場頓時亂成了一團。

圍觀群眾可是這場槍戰大戲不可或缺的一環，陸秀見狀，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。要是因此節外生枝，引發了不必要的沖突，那事情可就難收場了。

“住手！都給我住手！”還好，就在她憂心不已的時候，一聲暴喝響徹了全場。

是杜雪懷！

就算如今已是英雄落幕，但他在小弟們心目中的分量卻並沒有因此減輕分毫。他那中氣十足的聲音響過，原本亂成一團的現場霎時安靜了下來。揍人的，被揍的，趁火打劫的，渾水摸魚的……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般頓在了當場。

此時，陸秀才終於意識到，杜雪懷在上海灘有著怎樣舉足輕重的地位。滬上皇帝，並不只是說說那麽簡單。他在上海灘是市民心中，的確是一言九鼎的皇帝。

“都住手！沒什麽不能看的！”杜雪懷跳到了汽車頂上，環顧四周，“大家遠道而來，剛好替我做個見證。免得我死之後，綁匪食言不肯把孩子放回來。”

這家夥說話的藝術簡直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，一句話竟把圍觀群眾擺到了見證者的位置上。說完，他竟然還對著四周的人群鄭重地拱手為禮。

“到時孤兒寡母還需要大家多多照顧，杜某先在這裏謝過大家了！”他先前只說於識三演技好，其實他自己也不差，舉手投足之間，把一個落幕英雄的無奈與悲愴展現得淋漓盡致。

陸秀驚奇地發現，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擠，眼淚便已順著臉頰不住地開始往下淌，還怎麽止都止不住。

“杜先生，嗚嗚嗚……杜先生……”不止陸秀，連圍觀群眾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。估計有人記起了曾經在他手裏受過的恩惠，竟也嚶嚶哭泣了起來。

哭跟笑一樣，也是會傳染的，第一聲哭聲響起，之後，哭聲便仿佛傳染病般迅速往四周蔓延，沒過多久，現場竟然哭聲一片。

老人哭，小孩哭，女人哭，男人哭……連原本不想哭的，也在周圍哭聲的感染下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，一個個哭得肝腸寸斷。杜雪懷的那幫小弟原本自詡為硬漢，不屑做這種丟臉的事，但在現場氣氛的影響之下，終於還是一個接著一個敗下陣來，哭得甚至比現場的婦孺還淒厲。

依然帶著冬日寒氣的春風拂過江面，帶起陣陣漣漪，也將哭聲帶出老遠，連原本停在外白渡橋上的幾只麻雀，也被哭聲驚到，連忙拍著翅膀，撲棱棱四散奔逃。

如此艷陽高照的好日子，黃浦江兩岸，卻哭聲震天。這震耳欲聾的哭聲不僅嚇跑了麻雀，甚至將一艘原本正向外白渡橋駛來的外國游船也嚇跑了。在船上的外國水手眼裏，這說不定會是一個不輸塞壬歌聲的東方恐怖怪談。

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，這震天的哭聲才終於漸漸稀稀拉拉了下來。受剛才的氣氛感染，原本圍觀群眾那仿佛出門踏青般輕松寫意的心情早已蕩然無存。哭聲徹底消散之後，現場竟然一片死寂，安靜到甚至能聽到嘩嘩的江水聲，簡直讓人忍不住想起壓抑的葬禮現場。

考慮到綁匪給出的這個死亡之約必定會以杜雪懷的死亡收場，說是葬禮，其實也沒錯。

綁匪沒膽量親臨現場，卻也怕杜雪懷耍花招，特意邀請了各大報紙的記者做見證。除了杜雪懷身邊的親信，記者們是唯一有資格踏上外白渡橋橋面的人。

如果是在平時，肯定會有不要命的記者拉著杜雪懷問他的臨終遺言，然而此刻，受到剛才的情緒感染，原本最為聒噪的記者們竟然難得地安靜了下來，只是站在不遠處，端著相機嚴陣以待。

為了讓這幕死亡大戲顯得逼真，杜雪懷特意穿上了他最喜歡的一套西服，打著領帶，戴著禮帽，西裝革履，打扮得簡直無懈可擊。此刻，迎著陽光靜靜站在橋面上，竟讓陸秀莫名想起了後世時尚大片中的場景。

人帥果然沒辦法啊！可惜手裏沒有單反，不僅沒有單反，連部高清數碼相機都沒有……

顯然並不是只有她一人有這樣的想法，好戲還沒登場，現場卻早已快門聲響成了一片。

杜雪懷並不喜歡拍照，但現在，以他末路英雄的身份設定，顯然不可能跳出來阻止記者們拍攝，他只能假裝沒聽到快門聲。但他臉上那一臉不爽的表情還是深深出賣了他。

還好，沒有人會指望一個將死之人能夠對著鏡頭微笑，記者們只當他是在為自己即將逝去的生命而哀悼，快門按得反而更勤。

感受到杜雪懷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越來越不耐煩，陸秀連忙跑過去，借著替他整理衣服的機會安撫他的情緒。在遇到杜雪懷之前，她原以為所有的美人都喜歡拍照。顯然，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一概而論。

“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套衣服……”杜雪懷低頭看著陸秀替他調整血袋的位置，滿目的憂郁。

“別擔心，以後還會有更好的。”如果不遠處的記者們，得知此刻他竟然在心疼衣服，必定會哭笑不得。

“可是，我就是喜歡這套怎麽辦，嗚嗚嗚……”杜雪懷看來真的很喜歡這套衣服，臉上的表情簡直憂傷到了極點。

“你夠了！”

之所以選這套不是沒有原因的，為了能夠給血袋跟爆破裝置留出位置，衣服必定不能太合身。之前，他們跟於識三玩槍擊游戲玩得太開心，不小心把杜雪懷所有不夠合身的衣服都給炸完了，等到反應過來，已經只剩下這套他最喜歡的衣服了。

就在兩人為著衣服而糾結不已的時候，耳畔的快門聲響得越發頻繁了。眼前這俊男美女依依惜別的感人場面顯然很合記者們的胃口。

果然，距離產生美。如果現場的記者們聽到他們的對白，得知此刻他們“依依惜別”場面之後的真相，說不定會當場從外白渡橋上跳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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